班上很少有人喜欢学习。经验丰富的杨成华头疼。这些孩子成绩差，习惯不好。他们通常淘气，有些人结伙打架。在接下来的三年里，杨成华的任务是纠正和教育他们，纠正他们的不良行为。p>

2014年6月22日，山东枣庄一名社区民警与留守儿童玩游戏。（新华社 图）

入职新安学校前，刘爱萍有过顾虑，“这些孩子会不会和我打起来？”她带的学生看似都不简单，青春期叛逆，调皮捣蛋，还有的拉帮结派、打架斗殴，让家长们伤透了脑筋。

开学第一天，有的孩子被家长带来，生拉硬拽不愿进校门，用头使劲撞车门，直到流血送进了医院。进校后，有的学生成天琢磨逃跑计划，翻墙出去。刘爱萍担心，他们又成为社会上的小混混。

这些学生都是有着严重不良行为或有轻微犯罪行为，但又不够刑事处罚条件的未成年人。他们不适宜在原校学习，而新安学校是政府兴办的公益类专门学校，目的就是通过一段时间的教育矫治，改正他们身上的不良行为习惯。

去年5月，湖南省常德市人民检察院在该校设立“未成年人观护帮扶基地”，负责接收一些犯了事的孩子。有家长担心自己的孩子进校后，与“坏孩子”混在一起会被带坏。新安学校副校长杨承华向家长们，“他们在这里会得到磨砺，变成阳光、开朗、身心健康发展的孩子。”

建校三年来，一些孩子提前结业回到原校就读，他们继续升学，或回归社会就业。刘爱萍感到欣慰，这些孩子在新安学校的经历也不会录入档案，“这只是他们成长路上的一个岔路，总会回到主路上去。”

很多学生是被迫来的

新安学校坐落于常德市东江工业园区内，一扇黑色的大铁门将学校与外界隔离开来，右侧墙上挂着“青少年维权岗”和“未成年人观护帮扶基地”两块牌匾。

学校占地25亩，目前有106名学生，七八九三个年级。新安学校副校长杨承华介绍说，学校每一学期对外招生，主要面向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，98%的生源来自常德本地，包括市区和周边的县市。因为是公办，学生入校后的一切费用由财政100%补贴，对一些贫困家庭而言，新安学校是首选。

近年由于留守、流动未成年人家庭监护缺位或不当，未成年人犯罪率居高不下。2016年和2019年，中央办公厅、国务院办公厅两次发文，要求建立专门学校，将不满16 周岁不予刑事处罚和检察机关决定相对不起诉、附条件不起诉的未成年人，按程序送专门学校进行教育矫治。

3月1日，刑法修正案（十一）正式生效，法律中规定的“收容教养”改为“专门矫治教育”。这也意味着，针对未成年犯罪的“收容教养”制度正式废止。

“这些犯了事的孩子学校不接纳，流向社会后又会造成法律问题，考虑到这些就建立了这所学校。”常德市司法局一位工作人员说，目前新安学校还在不断探索。学生的在校矫治时间一般为6个月以上、3年以下。就读过程中，学生学籍保留在原学校，经统一考试合格后，由原学校颁发毕业证。

“开学第一天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到齐的。”刘爱萍说，新安中学招生灵活，经常有新的学生插班进来。3月初，又有家长打听，中途把孩子从原校送过来。

今年2月28日，新安学校如期开学。杨承华记得那天下雨，上午8点，学生们戴好口罩，排队经过检疫区。经教官们查体温、验健康码后进入校园。家长带领孩子们按程序到政教处领取报到单、登记保险信息和体检信息，最后到各个教室找班主任报到。

新安学校的学生在课堂上学习相关法律知识。 （新安学校官网 图）

每一个入校的孩子，杨承华都会面对面和他们交谈。曾有一个孩子坐在他对面，拳头攥得紧紧的，言语间充满对家庭的怨恨。在刘爱萍眼中，这些孩子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，有的身上还有文身，他们一般不会主动提起过往。

新安学校目前就读的全部是男生，杨承华最近正考虑招收女生的问题，之前已有家长前来咨询。但学校师资跟不上，一直没有扩班，一栋五层的教学楼只使用了两层，暂时还没有女生宿舍。

一个班上没几个人爱学习

来新安学校前，杨承华在常德当地一所名校任教，他是语文老师，班上也有调皮、厌学的孩子，但不像新安学校这么多，“一个班上没几个人学习”，经验丰富的杨承华也感到头疼，这些孩子成绩差，习惯也不好。

“大家都不听课，这课就没办法上了。”新安学校现有五个班级，一个班有20余名学生。杨承华说，新安学校的老师借助多媒体，通过多种形式来吸引学生上课。如果学生的学习习惯改不了，就无法达到教育的目的。“虽然这里是强制矫治教育，但他们都还是学生，都是未成年。我们也不能骂他，更不能有体罚。”

每天早上6点40左右，新安学校开始早训，学生整理内务，吃完早餐就开始一天的学习。上午四节课，下午四节课，最后一节是“收心”课，作为一天的总结。班主任会和学生一起回顾一下，这一天学到了什么，有什么缺点，考核有什么问题，这也是班级管理的一个时间段，半个小时，对一整天的学习生活进行梳理。

新安学校使用的教材、开设的课程，如语文、数学、英语等，与普通中学保持一致，区别在于，“必须以转变学生的思想为首要任务。”杨承华说，他们严格按照国家教正苗启德纲组织教学活动，按计划完成教学任务,加强法治教育，开展感恩教育和劳动技术教育，针对未成年人心理特点开展心理疏导。

现在，新安学校还是湖南省法治宣传教育实践基地，学生还能系统地学习相关的法律知识，进行法律体验和实践，如模拟法庭审判、听法治专家讲座、看少管所、强戒所学员现身说法等。

新安学校开展红色主题教育活动。（新安学校官网 图）

“我们的工作重点主要是矫治教育，抓行为习惯，学习习惯，学习能力的提高。” 杨承华说，周一到周五，学校正常授课，此外还有国防教育，心理健康教育纳入课表。在周六日，他们会为学生安排一些娱乐体育活动，足球、篮球、乒乓球，晚上会组织学生在校看电影。

平时也有一些学生主动找刘爱萍老师聊天。新安中学建校，刘爱萍就来应聘执教了。她之前在常德一所县城中学任职，接触的都是12到15周岁的孩子。对新来的学生，刘爱萍会耐心讲解学校的情况，让他们安心学习。

“我们都想方设法把知识点讲得简单易懂，增加他们的学习兴趣。” 刘爱萍说，学生在这里没有原校的学习压力，也没有人歧视他们。按照兴趣爱好，学生可组建社团，开展形式多样的社团活动，习得一至两门特长。他们还会定期组织学生去工厂参观、到基地拓展、郊外爬山。

“熊孩子”的逃跑计划

下午五点半，一阵铃声响起，学生们在室外排成整齐纵队，齐步走向食堂。就餐前，学生会站在餐桌旁，等待教官口令才能坐下。整个进餐过程很安静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学校规定，饭桌上不允许有剩饭剩菜，而且有严格的进餐时间，时间一到没吃完，也要把筷子放下。

“我们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。”一位老师说，新安学校实施封闭式管理，统一安排学生在校期间的吃、穿、住、用，最大限度将学生与不良行为习惯形成环境隔离。校内安装了摄像头，每次教育教学活动、军体训练等都在监控范围内。

校内宿舍是一栋5层高的楼房，外墙写着 “爱心感化，耐心教化，细心催化”的红色标语。一楼是老师宿舍，学生宿舍则在二、三层，进入宿舍要通过三道门，防盗门锁只能由宿管人员从外面上锁，学生在内锁不了。一间宿舍有六名学生居住，三张上下铺床，床上军绿色的棉被叠成豆腐块，洗漱台上的毛巾和漱口杯整齐摆放着。

近日连绵的阴雨，一些户外训练被取消了。按照惯例，新生入学的第一个月是军训，学生不能回家，家长不能探视。一个月以后，学校会根据学生学习、生活等情况，实行奖励性探亲制度，即在校表现优异、量化考核等级分达到标准的学生，可以奖励他回家探亲，前提是监护人接送。

刘爱萍事后发现，教室一扇防盗窗的螺丝钉有所松动，几个逃跑的学生使劲拉扯，拉出一道口子，窗户下面正好有根电线杆，他们钻出防盗窗，顺着电线杆滑下去，趁着夜色偷偷开溜，“都是九年级的孩子。”刘爱萍又好气又好笑。那一次，逃跑的学生受到严厉的惩罚，在操场跑了好几圈，写了检查，学校还开了整顿大会。

类似的事件不止发生一次，最近又有学生策划了一个“逃跑计划”，所幸被其他学生知晓，及时报告老师，计划最终泡汤了。“他们在外面都是不简单的学生，刚来两个星期，不安分。”刘爱萍说，学生要适应一段时间。

迄今，市检察院共送来两个孩子，入读九年级，其中一个打架斗殴，把人打成了重伤。“这些孩子已经犯事了，反而比其他学生更守规矩一些。”杨承华说，学校每月向检察院出具一份成长报告，“对他们有一些约束。”至于何时离开，由检察院判定。

杨承华这几年一直在思考，专门学校是否可以考虑去标签化，向普通学校靠拢，“我们可不可以敞开办学，不要把专门学校搞得跟监狱似的。” 杨承华说，学生感觉不自由，“他们被送到这里，大门一关，出不去了，心里是崩溃的。”

离开与回归

三月初，新安学校举行了一场开学典礼，其中有一个提前结业的仪式，对表现优异的学生，这是最高的奖励。“他们提前回到原学校读书了。” 新安学校副校长杨承华说，这对所有在校学生也是激励。

杨承华还记得，有一名学生上学期只读了两个月，他成绩好，期中考试三门平均90多分。考虑到新安学校的学习时间没有普通中学长，“怕耽误他学习，我们开了表彰大会就把他送回去了。” 杨承华说。

刚入校的时候，很多学生不适应，在寝室里哭，胆子大的就闹，当天晚上就哭着要回去。当提前结业，离开学校的时候，又哭着舍不得离开这里。有的孩子读了一年，已经符合结业标准，但他受不了普通学校的压力，仍然选择继续就读。杨承华觉得，孩子们习惯这里了反而不是好事，“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回归社会，回归主流”。

有些家长陷入焦虑，“离开学校能干什么？”刘爱萍介绍说，大部分学生去职业中专学习，也有一些学生去外面打工，还有一些是回到原学校，继续读书，参加升学考试。

有个曾经逃跑的学生，毕业后准备出去打工。走之前，他专门回学校看望老师和教官。刘爱萍认为，对于不想考学的孩子，学门手艺也不错。目前，新安学校和常德周边职业学校建立了联系，推荐合适的孩子去就读。

此外，新安学校还有回访。“每个学期都有结业的学生，我们会回访他在原校表现怎么样。”刘爱萍说，家长们也和学校保持联系，有的家长管不了，有时也会放狠话，“你再不听话，就把你送回那个学校去。”

刘爱萍这回就遇到一个“二进宫”的孩子。2019年下学期，他结业回到原学校就读。2021年新学期开始，他回来了。据他母亲反映，离开新安学校后，他又回到以前的状态，整个寒假和“狐朋狗友”混在一起，几天都不回家。家长最后没办法，又无奈地把他送回来，继续接受矫治教育。

为了避免学生与之前的同学、朋友重新联系，新安学校会刻意将放假时间和普通学校错开，不同步。根据老师定期对结业的孩子跟踪回访，他们估算，“反弹的几率在30%左右。”

杨承华最担心的也是反弹，尽管当前扫黑除恶，社会风气好转，但街头上的个别流氓地痞还没有彻底根除。离校后，一些学生很容易与社会上的混混取得联系，最后又回到原点。